要點:
新一代腦機接口技朮突破了“必須嘗試說話”的限制,讓患者僅憑思考就能實時輸出文字,同時引發了關於精神隱私的倫理討論。
在人類歷史上,語言是連接彼此、表達思想與情感的核心工具。然而,對於因疾病或意外而失去說話能力的人而言,這條橋樑可能在一夜之間崩塌。過去,重建溝通往往依賴緩慢而繁瑣的替代方法,如今,神經科學與人工智能AI的結合,正嘗試用全新的方式甚至不需開口,讓思想再次化為可被聽見的聲音。
在1990年代,法國記者讓-多明尼克·鮑比/Jean-Dominique Bauby因腦幹中風而幾乎全身癱瘓。為了完成自傳,他只能依靠助手一遍遍誦讀字母表,再用左眼的眨動來逐一選字,整個過程極其緩慢而艱辛。如今,類似病症的患者已能借助更便捷的工具溝通,例如追蹤眼球運動的裝置,或感測細微肌肉抽搐的系統,從螢幕上挑選所需文字。
而更先進的腦機介面/BCI甚至可以直接將神經信號轉換成完整詞彙,但傳統方法往往仍要求使用者在身體上“嘗試說話”,既耗力又低效。最新的神經修復突破,則徹底免去了這一步,讓人僅憑思考,就能將腦中語言即時化為可見的文字。
腦機介面突破:僅靠思考即可即時輸出文字
新系統的核心原理與常見的“嘗試說話”型腦機介面相似,都是在大腦運動皮質植入感測器,這一區域負責向聲道肌肉下達運動指令。感測器捕捉到的神經活動會送入機器學習模型,模型依據個人化數據判斷信號對應的聲音,進而預測使用者想說的單字。不同的是,運動皮質在“想象說話”時也會被啟動。
研究團隊正是利用這一特性,開發出能直接解碼“內在語言”的裝置,讓四名患有肌萎縮側索硬化症或腦幹中風、已植入感測器的患者,只需在心中想一句話,就能即時在螢幕上顯示出來。與以往僅限少量詞彙的內在語言解碼器不同,這套系統可從12.5萬個單字中自由組合,讓表達更自然流暢。
史丹佛大學博士後研究員、研究第一作者艾琳·昆茲/Erin Kunz指出,傳統嘗試說話方式往往費力又受限,尤其對呼吸困難者來說,一個單字可能需要多次吸氣才能完成,還會伴隨噪音和面部表情,造成不適。
而新系統下,參與者可用每分鐘約120至150個字的速度交流,幾乎不比單純思考內容更費力。這項技術主要適用於從想法到發聲計劃功能正常、但計劃到實際動作受損的患者。有專家也對此解釋,正常言語分三步:構思內容、制定發聲計劃、驅動肌肉發音,而該技術正是跳過了最後的肌肉執行步驟。
參與者們對能重獲流暢對話的能力感到興奮。為保護隱私,研究團隊還設置了暗號:只要在心中默念“chitty chitty bang bang”,系統就會啟動或停止轉錄,防止無意中捕捉到私人想法。但隨著這項技術邁入讀腦時代,一個更深層的問題也開始浮現。
讀腦時代來臨:誰來守護患者的精神隱私?
讀腦植入技術的出現,不可避免地引發了公眾對“精神隱私”的擔憂。這項技術能將人腦中的意念轉化為文字,雖然為失語患者帶來前所未有的溝通可能,但同時也觸及了極為敏感的個人領域。
有專家認為,目前並不需要對這項技術的濫用過於恐慌。他強調,參與神經修復研究的團隊具備高度的專業倫理,由醫生領導,長期以患者需求為核心,並且許多突破都來自對患者細微而真實的需求,例如能自然地插話,或發出更接近自己本來聲音的語音。
對研究第一作者艾琳·昆茲/Erin Kunz來說,這不僅是一個科學課題,更是一段私人情感的延續。她的父親曾因肌萎縮側索硬化症/ALS而失去說話能力。在他生命的最後階段,昆茲幾乎成了他的專屬翻譯,因為只有她能完整理解父親艱難的發音。正是這段經歷,讓她深切明白溝通的失落有多麼痛苦,也更加堅定了她投身於腦機介面研究的決心。
她坦言,每一次技術進展,背後都有參與者的信任與付出。與一般臨床試驗不同,許多志願者並不是為了立即改善自己的生活,而是抱著推動技術、幫助未來患者的信念加入研究。這些人願意接受開顱手術、長期測試與反覆調整,只為讓科技的下一步走得更穩、更遠。
昆茲特別讚揚了這些參與者的勇氣與無私,她認為他們應該獲得全球的認可與尊敬。在她眼中,這不只是實驗數據的來源,而是一群用自己身體與時間,為未來醫療開拓道路的先行者。他們的選擇,意味著數以萬計的癱瘓或失語患者,將有機會重新擁有對話的權利。
不過,技術的推進必須伴隨制度與倫理的完善。讀腦裝置雖然目前在嚴格監管下進行,但當其進一步商業化、普及化,如何界定允許讀取的內容、如何保障用戶不被非自願讀取,都將成為社會必須面對的核心議題。這不只是技術問題,更是關於人類自我邊界與尊嚴的討論。
讀腦技術的價值,取決於我們如何使用它。它可以是幫助病患重獲聲音的橋梁,也可能是侵犯思想自由的利刃。唯有在尊重個人意願與隱私的前提下,科技才能真正成為人性的延伸,而非人性的威脅。或許,衡量這項技術成敗的標準,不在於它讀得多準,而在於它能否讓更多人,被世界聽見。